六零年代的童年
(一)
六零年代的童年,
是裹着原野风长大的。
原野是撒欢的天地。
追着粉白的蝶儿跑过田埂,
裤脚沾着草叶上的露珠,
顺手掐把紫的蓝的野花,
攥在手里摇成会跳舞的春天。
走路总是蹦蹦跳跳,
走过树旁总会跳起来
和树儿比比高。
不成调的曲儿从嘴角漏出来,
惊飞了篱笆上歇脚的麻雀。
夏日的午后藏着秘密。
呼上三五个伙伴,猫着腰溜到河湾,
裤管一卷就扎进水里,
嬉闹、摸鱼
一双双小手搅碎满河的云影,
溅起的水花比笑声还高。
趁着大人回家之前
揣着鼓鼓的裤兜回家,
哪怕被大人嗔怪"野得没边",
也藏不住内心美美的欢喜。
游戏里藏着整个江湖。
墙角画道线就是战场,
几粒石子、半副纸牌能玩半晌,
铁环在巷子里滚出哗啦啦的响,
像一串流动的童谣。
最盼村口的电线杆上挂起银幕,
哪怕跑三五里地,踩着田埂摸黑去,
挤在黑压压的人群里,
看《地道战》里的枪声震得草垛发颤,
回来的路上,山坡、河沟的火把,
暗淡了天上的星星,
“二娃”“毛子”的叫喊声
回荡在空旷的原野。
麦场是天然的游乐场。
趁大人不注意,钻进麦秸垛捉迷藏,
被找到时笑得前仰后合,
麦芒粘在脸上也不觉得痒。
阿三扮李向阳,二娃扮松井,毛子扮敌曹长
将看过的电影在麦场重现
英雄的形象在小小心灵中生根成长。
劳动也很甜蜜,
放猪时把鞭子甩得脆响,
看黑黝黝的猪崽拱着泥土,
自己蹲在田埂上,
和同伴比赛谁拾的柴火多。
灶台前踮着脚学做饭,
看火苗舔着锅底,
闻着淡淡的麦香。
二三月打土方,初夏拾麦穗,初秋拾稻穗
挣上三五个公分
觉得自己已是能扛事的小大人。
上学的路从不孤单。
背着洗得发白的布书包,
和邻村的伙伴手拉手走着,
路上摘颗果子分着吃,
叽叽喳喳说笑不停。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书包在屁股后面晃啊晃,
像晃着一个简单又明亮的童年。
(二)
六零年代的童年,是裹着原野风长大的。
追粉白的菜粉蝶跑过田埂时,蝶翅总沾着晨露,掠过野菊丛便抖落细碎的香。裤脚卷到膝盖,草叶上的露珠顺着裤褶往下淌,凉丝丝浸进袜底,脚心却踩着晒暖的黄土,烫得人直想踮脚。掐在手里的紫花地丁和蓝亚麻,被汗濡湿了瓣尖,偏要举着跑——看花瓣在风里颤,像把春天攥成了会喘气的小拳头。走过老槐树时总要猛地蹦起来,指尖擦过粗糙的树皮,沾着点树胶的黏,落地时趔趄着笑:"比昨天又高半指!"不成调的《东方红》从嘴角漏出来,惊飞了篱笆上啄麦粒的麻雀,扑棱棱的翅声里,混着远处牛栏"哞"的一声长叫。
夏日的午后,是浸在河湾凉水里的秘密。三五个脑袋凑在柳荫下,裤管卷得歪歪扭扭,露出晒成麦色的小腿。刚踩进水里时,河底的鹅卵石硌得脚心发麻,水却凉得像刚从井里拎出来,瞬间浇灭了日头的燥。摸鱼的小手在水草里搅,惊得虾米蹦到水面,银亮的小鱼擦着指缝溜过,留下滑腻的凉。满河的云影被搅成碎银,溅起的水花落在脸上,带着水藻的腥甜。"二婶子的脚步声!"不知谁低喊一声,慌忙往岸上爬,湿裤子贴在腿上沉甸甸的,裤兜里的麦穗鱼在布缝里扑腾,硌得大腿痒痒。被大人扯着耳朵骂"野猴精"时,低头瞅着裤脚滴的水在泥地上洇出小坑,嘴角却忍不住翘——那两条小鱼,够晚上熬半锅鲜掉眉毛的汤了。
游戏里藏着带铁锈味的江湖。墙角用烧黑的柴火棍划"楚河汉界",线歪歪扭扭,却不妨碍"将士"们蹲在地上,石子当炮、瓦片当车,喊"吃你个马"时,唾沫星子溅在泥地上。铁环是爹用废铁皮敲的,边缘磨得发亮,把手缠着破自行车内胎,滚起来"哗啦啦"响,混着"让让"的喊,在巷子里画出歪歪扭扭的弧线。最盼村口木杆挂银幕,得提前搬板凳去占位置,板凳腿陷在泥里半寸。银幕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块晃悠的白布,《地道战》的枪声从蒙着红布的喇叭里钻出来,震得草垛上的干草簌簌掉。蚊子在耳边嗡嗡叫,大人摇着蒲扇拍腿,我们却瞪着眼,看高传宝举枪时,指缝漏出的光打在脸上。散场时举着松明火把往回走,火苗舔着柴梗噼啪响,把人影投在田埂上,忽大忽小。"高传宝的枪是三八大盖!"二娃扯着嗓子喊,毛子立刻接:"我演的就是他!"火把的光里,连影子都在较劲。
麦场是铺着麦香的戏台。趁大人翻场的空当,一头扎进麦秸垛,麦芒钻进领口,刺得脖子发痒,却死死憋着笑,听着外面"毛子准藏东边"的喊叫,在麦秸堆里滚得满身金粉。被拽出来时,头发里缠着麦壳,鼻尖沾着麦糠,笑得直打嗝。阿三腰里扎着布条当腰带,举着玉米杆当枪;二娃戴着麦秸编的"帽子",捏着嗓子学松井:"你的,八路的干活?"毛子在旁当"翻译",其实就会喊句"大大的坏"。演到高传宝扔手榴弹,阿三真把土疙瘩扔出去,砸在麦垛上溅起阵麦灰,吓得我们捂着脑袋蹲下去,再抬头时,眼里的光比麦场的日头还亮——那光里,英雄的影子正往心里钻。
劳动是裹着汗味的甜。放猪时把鞭子甩得"啪"响,黑黝黝的猪崽们拱着刚翻过的地,鼻尖沾着泥,哼哧哼哧找蚯蚓。我蹲在田埂上,拾柴火的筐子已半满:槐叶、玉米根,还有从草堆里扒出来的干芦苇。"我这筐比你沉!"二丫拍着筐底,我赶紧把筐往石墩上磕磕,让柴火压实些,心里却数着:再拾三把,准比她多。灶台前踮脚够锅沿,娘在旁纳鞋底:"火别太急,锅底要糊。"火苗舔着锅底,映得脸发烫,麦香混着灶膛里的草木灰味飘出来,伸手想掀锅盖,被娘用顶针敲了手背:"等冒白气再掀。"二三月打土方,攥着小铁锹往筐里装土,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却咬着牙跟在大人后面;初夏拾麦穗,麦穗戳得手心发红,指甲缝里嵌着麦芒,摸到布兜沉甸甸时,心里比吃了糖还甜。挣到的公分票,小心夹在课本里,睡觉时摸了又摸——这可是能给妹妹换块橡皮的钱,我已是能扛事的大人了。
上学的路从不孤单。洗得发白的粗布书包,边角用蓝布条打了补丁,是姐姐传下来的,书包带磨出了毛边,娘用针线锁了边,摸上去软乎乎的。和邻村的伙伴手拉手走,路上见着酸枣树,踮脚摘颗红透的,核大肉薄,酸得眯眼,却要掰成两半分着吃,酸水顺着嘴角流,笑得直跺脚。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书包在屁股后面晃啊晃,"啪嗒啪嗒"撞着裤腰,像晃着个装满阳光的玻璃罐——那里面,盛着个简单又透亮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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